【黎嚴】時差。拾壹、
A.
黎子泓是被半夜裡的狗吠聲吵醒的。
醒來時螢幕依舊停留在原本的那個畫面,以不正確的姿勢躺靠在沙發上的四肢很僵硬,尤其是脖頸處,才移動幾分他便覺得一陣酸麻,只好咬著牙等那股感覺過去才勉強起身活動了下身子。
夜裡的低溫讓他在醒來時打了個冷顫,於是他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用手搓了下兩隻手臂,在此同時順便瞄了眼時間。當理解這個夜晚已經過了大半夜、剩沒多久就到盡頭時他忍不住苦笑,似乎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想起那些已經過去有段時間的往事,還不小心睡著了。
沒繼續想太多,黎子泓動手將遊戲機們收進櫥櫃,再拉開電視櫃底下那個抽屜打算換一把新的牙刷。
只不過一拉開木製的櫃門,他卻先注意到擺在角落的暖暖包。
這個冬天已經趨於尾聲,而已經買了好幾個月的紅色包裝依舊完好無缺,直到此時他才憶起自己在天氣轉涼的時候似乎真的有買這個東西……忍不住嘆氣,他動手拆開拿出其中一個後才去拆牙刷包裝。
換掉牙刷並簡單盥洗後黎子泓很快就躺到床上,冰冷的被褥讓他抖了下,直到他將手裡那個暖暖包搓熱後被子裡的溫度也正好轉暖,於是他便將那個暖暖包放到一段距離外,免得睡覺時燙傷自己。
剛活動過的腦袋已經清醒不少,短時間似乎沒太多想睡的慾望。
黎子泓睜眼望著窗外投進的微薄光亮,突然想起嚴司鬧一直溝通不聽的同房室友、刻意將暖暖包放到人家被子裡害整個寢室都被吵醒的那一次,忍不住勾起笑容。
嚴司其實不怕冷,就是不喜歡手腳冰冷的感覺。
這個結論還是黎子泓摸索大半個月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室友有事沒事就搓個暖暖包、卻又不像那麼依賴的原因。
雖然覺得那種東西不是必需品而且很浪費錢,黎子泓偶爾還是會接受對方搓到發熱卻已經不需要所以塞過來的暖暖包,因此也沒有特別排斥的想法,倒覺得挺方便的。
想著想著腦袋的運轉漸漸慢了下來,就在快要睡著前他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簡短的夢,確切的畫面是什麼他看不太清楚,最後卻是一句熟悉的叫喚讓他頓時睡意全無,猛然睜開眼才發現不過是睡前的過渡階段,他卻反應太過。
小黎。
等呆滯結束後黎子泓才想明白自己是怎麼醒的,因為那麼一刻他居然下意識想要回應,而不是選擇陷入夢境。
黎子泓苦笑著翻身,嚴司早就不那樣叫他了。
B.
農曆新年很快就過去了,嚴司覺得自己的生活步調似乎一點一點緩慢下來,雖然還是一如往常的進行著,他也很認真在爭取工作機會,卻總覺得哪裡不一樣。
進修課程結束的日期在幾天前已經確定,從那天起他就開始不心安。即使隱約能查覺自己內心對於那幾個數字組合起來所代表的意義有所期盼,他還是忍不住覺得荒謬。
嚴司嘖了聲,然後又無聊又煩躁地揉亂自己懶得抽時間去剪所以越留越長的頭髮。
視線不自覺飄移到書桌上放置的那個相框,那個相框是他那天逛唐人街時買的,木頭的溫潤光澤加上細緻的手繪線條他一看就很喜歡,放進照片後更顯得好看。
目光掃過照片裡那兩個身影,面對笑容依舊的兩人,嚴司想想也跟著笑了。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說的上是他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他搭著他的肩,拍那張相片時兩個人還為了姿勢喬了一陣子。
過年前他在整理書櫃的時候意外發現這張照片夾在許久未翻閱的那本書裡,才想起自己當時多洗了一張給黎子泓,另一張被自己順手夾進書裡,難怪之後幾番尋找都找不到,後來他也就放棄了。
沒想到這張照片竟然會和他一起飄洋過海來到國外,他倒是有些意外。
突如其來的電鈴聲打亂他的思緒讓他擰起眉間,他任由鈴聲響了一陣子發現Ryan也沒動作才突然想起對方是不是又跑哪裡去忙了,只好心不甘情不願起身開門,卻發現是快遞。
從年輕的帥哥快遞員嘴裡聽見這個包裹是要給自己的時候嚴司出於本能挑了下眉,才有心思在簽名時順帶打量一下這個包裹。
包裹不算大,方方正正的形狀,接過來時也沒有很沉——送走快遞員,嚴司一邊將門關上一邊不忘掂量了下手中包裹。
他很快發現上面地址雖然是英文,但收件者那欄用了兩種語言,剛勁有力的嚴司兩字他看了無比眼熟。
還真是想人人到。
將箱子拿進房間再拿來美工刀,嚴司不算溫柔地劃開上頭黏貼牢固的膠帶。由他看來裡面應該不是裝什麼易碎品,剛剛的快遞員沒有告知包裹上也沒有特地寫,於是他便隨意倒出內容物之後再順手將箱子三兩下解體。
當他看清楚散落一床上那一包包不同牌子的黃色麵條再加上幾包泡麵和調味料包時愣了半晌,雖然很哭笑不得卻依舊沒忍住從嘴裡溢出的笑聲——那個人果然還是那麼木頭。
一段時間前他生了場病,整個人燒到全身熱呼呼、他幾乎都想拿蛋來煎煎看的時候黎子泓就這麼剛好不好打了通電話給他,聽他的語氣應該是想為之前隨便掛他電話道歉,不過嚴司早就不在意了,一邊聽腦袋一邊左搖右晃,幾句哼哼嗯嗯就想隨便打發對方,正好給黎子泓機會發現他身體狀況有異。
多攝取一些維他命C、以後出門記得穿暖一點、記得多運動……諸如此類的叮嚀話語嚴司雖然在之前幾次感冒每次聽都聽到能夠倒背如流了(別忘了他還是念醫學系的好嗎)但那天他只覺得黎子泓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打雷一樣在他耳裡隆隆作響,怎麼聽怎麼覺得不舒服。
「黎子泓。」打斷對方會讓他頭痛欲裂的念叨,他直接扯開話題,「我突然有點懷念雞蛋麵的味道,在這裡天天吃差不多的東西都快厭煩了。」
在黎子泓還沒來得及回應他時他又數寶似的念了一些熟悉的菜名,和對方說了幾句自己嘴饞、生病時才突然覺得沒有這些好吃的佳餚人生多寂寥之類的話語,意外的是黎子泓似乎也很專注在聽,完全沒有哼個聲或是講什麼,所以嚴司念著念著就不小心………昏昏沉沉睡著了。
那天晚上他睡的有些不好,居然夢見自己和幾塊五花肉被五花大綁放進油鍋裡炸的油光閃閃,再被丟進滾水裡燜煮。就在他熱得受不了想叫人來時鍋蓋突然打開了,一張大臉湊近看了他幾眼像在觀察,他一下就認出來那是黎子泓,對方雖然一臉淡漠但他還是很開心要他解救。
那人似乎有聽見,突然遠離不少,等他再次回來時嚴司歡欣鼓舞準備迎接自由,但是一碗醬油突然傾盆而下差點沒將他淹死,而黎子泓居然還往他身上灑糖!
他什麼時候就成了東坡肉!
嚴司氣呼呼從睡夢中驚醒,正好撞上Ryan一臉莫名奇妙外加無辜的神情,這才發現自己剛才都是在作夢,還作得滿身大汗。
「怎麼回事?」很快反應過來的室友曖昧瞅了下他滿臉通紅的模樣,馬上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東坡肉!」抬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汗水,確定自己已經沒有繼續高燒之後嚴司翻開棉被,才準備下床沖洗一下解除渾身黏膩的不舒服感,卻沒發現昨天睡著之後就丟在床上的話筒,讓它不小心順著那力道飛了出去。
深藍色機體框啷一聲落在地上,螺旋狀的伸縮電話線在空中可憐地搖晃幾下又歸於平靜,嚴司完全沒有理會無限衍生功能同樣強大的室友在旁邊稱讚幾個月前那個中國室友煮的東坡肉多美味多讓人口齒留香、不如他們找天去中國餐廳再吃一次那些話,也沒有在意對方原本進他房間所為何事。
因為他想起自己前一天晚上似乎和黎子泓說電話說到睡著了,最後談的那道菜餚正好就是東坡肉……黎子泓見他睡了也不叫他起床掛一下電話……嚴司狠狠咬了下牙,突然不知道自己可以重新恢復活潑亂跳的身體到底該感謝東坡肉還是黎子泓。
可是事情過了一陣子,等他好透加上幾乎將這件事忘記之後就不怪黎子泓了。如今看見這一包包麵條和調味料包卻只有想笑的份,不知道自己該笑黎子泓還是笑自己。
如果對方什麼都不上心就好了,偏偏那個人就是這樣,讓他狠不下心忘記。
黎子泓留在他的心上就像是一個疙瘩。他不走開,他停不下惦念。
他原本以為對方可以是一個影子,到頭來卻覺得以為自己很灑脫的這個想法太過理想化。
瞇起眼睛,嚴司突然想起那次和黎子泓回他老家時對方煮給他吃的雞蛋加麵。
那是在黎子泓畢業沒多久,他找了個空閒的周末去突襲對方。
黎子泓老家坐火車其實已經有段距離,等他最後真的按照地址還有嘴巴詢問當地居民找到對方家裡時已經是好晚的事。
來開門的黎子泓似乎沒想過他會臨時來這麼一齣,直接瞪大的雙眼很不給他面子,半晌才回覆他的招呼乖乖讓條路讓他進屋,「怎麼突然來了?」
「來參觀一下好朋友的老家囉……哇你一個人住這麼一大棟房子都不怕空虛寂寞冷?」隨著主人的引導坐上沙發,環視乾靜整潔的室內一圈之後嚴司忍不住讚嘆,伸手接過好友遞給他的開水啜飲。
「不會,而且這房子也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倒是你應該慶幸我這個時間還沒睡。」
「嘖嘖前室友你說這種話就不對了,來,看看——」嚴司打了個響指,朝黎子泓勾勾食指要對方靠近,一臉『信嚴司者得永生』的模樣讓黎子泓差點沒給對方白眼,「我像是那種會任由自己露宿街頭的人嗎?」沒使用那種會讓其他鄰居都知道你把好朋友關在家門外的方法把你吵起來、只為進你家門就很人道了。
黎子泓移開視線,不予置評。
最後還是嚴司的幾聲輕咳喚回他的注意力,他仔細瞧才發現最後咳到臉脹紅的人有點問題。「冷氣又吹太多?」
此話一岀嚴司馬上感應到媽媽電波讓他腦袋上的雷達開始逼逼作響,急忙笑著敷衍,「如果有蓋好棉被溫度剛好……不過已經快好了快好了絕對沒有問題。」
狐疑看著嚴司臉色,黎子泓為了以防萬一還是伸手探了下對方腦袋,發現有點燙手就直接起身。「我去拿體溫計給你。」
嚴司臉色複雜望著對方背影離去,突然覺得自己應該等感冒好了再來,可是剛好這段日子有空……明明黎子泓感冒換自己念他的時候他就沒這麼大的感觸,反而覺得很爽。
等黎子泓回來遞給他水銀體溫計之後他乖乖將它夾在腋窩,在等待的時間裡他的肚子忽然叫了下,聲音之大連坐在旁邊的黎子泓都聽見了,害他面對那人的錯愕目光時怪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想裝作若無其事。
「你……」黎子泓話說到一半又吞了回去讓嚴司不明白對方想說什麼,不過他大概能從那人的臉色猜出來一點。「病人比較容易餓嘛,哈哈。」
他晚餐前有吃一些東西,之後怕胃不舒服就沒有多吃其他食物了,難怪到這個時候它終於忍不住抗議。
黎子泓面對嚴司和他打哈哈的模樣沉思幾秒,突然起身,「我去看家裡還有什麼吃的。」
嚴司在後頭想挽留,但是又想說是病人難得的福利,不用白不用就欣然接受了。
可仔細說起來,要說黎子泓不會下廚也不是,偏偏讓對方下廚就好像會出事。
所以當黎子泓開瓦斯的聲音傳來客廳那一刻他還是覺得心驚肉跳,特別想衝進廚房告訴對方其實去超商買不然就不要吃沒關係。
思索一下,他最後還是沒有跟著進去廚房煩擾對方,乖乖量好體溫確定紅線最後攀爬到的數字沒有問題就將溫度計放回透明盒子收好,乖乖坐在沙發上等黎子泓。
看著好友順利從廚房裡端出一碗完整的湯麵倒是讓他蠻佩服的,雖然配料只有簡單的雞蛋。「哇真厲害,我和你當室友那麼長一段日子還沒吃過你煮的東西,今天難得有口福。」
黎子泓簡單道謝,將麵平穩放到嚴司面前再把筷子遞給他,「幾度?」
「三七度一,正常偏高。」傾身夾起一條白色粗麵,嚴司觀察幾秒直到白煙稍微消散才將它放進嘴裡,咬幾口乖乖吞下去才做評論,「……好像太淡了?」
沒想到黎子泓只是認真點點頭,從寬大的休閒褲口袋撈出一罐鹽巴和胡椒粉放到麵旁邊,表情像是在說請自便。
「黎子泓你根本是故意的吧……」攪動著碗裡的麵,嚴司終究沒有伸手拿任何一樣。黎子泓見狀也就無辜聳肩,將調味品拿回廚房了。
那時候嚴司盯著黎子泓的背影,心裡清楚明白對方一定什麼都知道了。
自己對特定的調味品過敏,黎子泓查覺到了,甚至推敲出可能的種類,他卻不說。
黎子泓總是默默接收一切外在訊息,說是尊重他人隱私也好或是根本不關他的事也好。很多事情他其實明白,但是他寧願放在心裡自己消化。
他沉默用著自己的方式和其他人保持距離這件事,同樣被他看出來了。
嚴司勾起唇角,又送了一口其實鹹度中等的麵條進嘴裡。
說時遲那時快,在嚴司想完這段回憶還想往其他事情想時突然來了通電話,讓他下意識就覺得是黎子泓所以趕緊提起話筒,「喂?」
「我是黎子泓。」結果還真被他猜中。
「大檢察官想我啦?最近常常主動打電話來。」電話那端頓時陷入一片沉默,嚴司突然感到不滿,「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啊對了,麵我今天收到了,謝謝。」
「……這麼晚才收到?」對方低聲呢喃了些什麼他一下聽不太清楚,不過黎子泓很快就恢復正常音量,「不會……進修課程是不是差不多了?我那天算算日子才發現。」
聞言嚴司愣了下,他還真沒想過自家前室友會在意這件事,卻依舊輕笑出聲,「是啊,你還記得阿。」
「嗯,那工作方面……有找到適合的嗎?」
黎子泓過於溫和、甚至接近溫柔的關心語氣讓他又頓了頓。嚴司依舊笑著,卻似乎很無聊般低下頭捏起自己手中包裝好的黃色麵條,不小心分了神。
黎子泓現在是檢察官。
當對方確定職業、正式上任那天他曾打過電話祝福,他記得自己笑著和對方說以後得叫他大檢察官才能顯現出他這個職業的神聖和威嚴,而對方雖然無奈仍舊由著他隨便給他取綽號。
那個時候嚴司才突然查覺原來自己很卑鄙,對於黎子泓還是存有私心。
他也許已經過了那段能夠叫對方小黎的時光,卻逃避似的不想回到最初喊黎子泓的日子,也不願面對那段刻意用個前字來勉強連繫的過去式關係。
所以現在可以用大檢察官來代替稱呼,就很好了。
嚴司的沉默一直持續到黎子泓出聲提醒才停止,然後他不明所以地喚了聲對方的名字。
「黎子泓、」
他心裡一直有個底在逐漸成形,只是他不確定現在放棄其他東西他以後會不會覺得可惜。
嚴司一不小心用力過猛便捏碎了細長的麵條,但他絲毫沒有在意。
「我真的喜歡你。」
我打算回台灣。
C.
「我真的喜歡你。」嚴司說。
「怎麼辦?」嚴司接著又說。
怎麼辦?
黎子泓愣了半晌不禁苦笑,對方的疑問一字字敲在他心上,那般熟悉、就好像自己潛意識裡曾問過自己無數次的話語,而他亦沒想過嚴司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他很少想這個問題,卻曾經在某個睡不著的夜裡默默想過很多種可能,忍不住設想如果哪天他們有機會和彼此說明自己的感情會是怎樣一副光景,或許到時候還是嚴司先開口又或許是他。
而嚴司如今的確如他每一次想像裡的主角一樣使用那麼輕描淡寫的語氣,就好像在交代一件曾經發生過的往事一般,他卻發覺原來自己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畫面。
他知道嚴司後面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們不可能談遠距離戀愛,他也不想要成為對方的絆腳石。
他們好像從一開始錯過之後就沒可能,卻不知道為什麼,執著著不肯放下又硬要維持著那樣不清不楚的複雜情感,最後等著兩敗俱傷。
「我知道。」沉默過後他這麼回答嚴司,可是等話語從嘴裡吐出來的那一剎他又突然想打自己的嘴巴。
不嘗試為自己爭取,再錯過,是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學妹平靜的語調在他腦海裡響起,當初她和他告白失敗之後這麼對他說,語氣裡沒有傷心難過或失望,只像是早就明白答案般平靜,隱含一股曾經努力過的成就感。
那刻黎子泓錯愕了好久,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向把他當作哥哥看待的學妹會有那樣的心思,也搞不懂自己到底什麼地方吸引人,就像他從來搞不明白為什麼嚴司會說喜歡他他也覺得自己喜歡嚴司一樣。
但是學妹聽了只是笑著朝他聳肩,回答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麼個看上去……實際也是的大木頭。但她想想又勾起一抹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笑靨,像是想到什麼美好事物一般,「可是喜歡一個人這種事,本來就有很多地方沒有道理的吧。」
更何況沒有答案的結果永遠讓人放不下。所以如果你擁有機會,為什麼不說開?
黎子泓遲疑了一瞬。
他們曾經有過機會,應該有過機會。
他不曾和嚴司說明他的心意,有些時候他覺得那是不負責任的態度,卻又有太多理由說服自己逃避。
他以為對方會察覺、明白,然後一如往常追上他,拆穿他說的謊。
直到最後他才驚覺擁有這種想法的自己太過自私。而早已付諸行動的嚴司一直在等待他前進,他卻沒有放手一搏的勇氣。
嚴司的確和他說我喜歡你,可他們終究還是沒有在一起。
話筒那端的嚴司沉默許久,黎子泓飛快轉著念,就在準備好繼續向下述說前對方卻說了句沒關係、後面還快速呢喃了一句什麼黎子泓沒聽清楚,因為最後只剩嘟嘟的空洞迴響刺痛著他的耳膜。
他嘗試回撥,嚴司卻已經不再接起電話。
那麼一瞬他才有股很強烈的感受,自己的不斷遲疑確實讓他錯過了很重要的什麼。
到頭來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終究是不敢面對自己與對方感情的證明。
朋友就很好,謝謝你。
黎子泓花了一段時間才總算想明白,嚴司最後和他這麼說。
黎子泓是被半夜裡的狗吠聲吵醒的。
醒來時螢幕依舊停留在原本的那個畫面,以不正確的姿勢躺靠在沙發上的四肢很僵硬,尤其是脖頸處,才移動幾分他便覺得一陣酸麻,只好咬著牙等那股感覺過去才勉強起身活動了下身子。
夜裡的低溫讓他在醒來時打了個冷顫,於是他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用手搓了下兩隻手臂,在此同時順便瞄了眼時間。當理解這個夜晚已經過了大半夜、剩沒多久就到盡頭時他忍不住苦笑,似乎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想起那些已經過去有段時間的往事,還不小心睡著了。
沒繼續想太多,黎子泓動手將遊戲機們收進櫥櫃,再拉開電視櫃底下那個抽屜打算換一把新的牙刷。
只不過一拉開木製的櫃門,他卻先注意到擺在角落的暖暖包。
這個冬天已經趨於尾聲,而已經買了好幾個月的紅色包裝依舊完好無缺,直到此時他才憶起自己在天氣轉涼的時候似乎真的有買這個東西……忍不住嘆氣,他動手拆開拿出其中一個後才去拆牙刷包裝。
換掉牙刷並簡單盥洗後黎子泓很快就躺到床上,冰冷的被褥讓他抖了下,直到他將手裡那個暖暖包搓熱後被子裡的溫度也正好轉暖,於是他便將那個暖暖包放到一段距離外,免得睡覺時燙傷自己。
剛活動過的腦袋已經清醒不少,短時間似乎沒太多想睡的慾望。
黎子泓睜眼望著窗外投進的微薄光亮,突然想起嚴司鬧一直溝通不聽的同房室友、刻意將暖暖包放到人家被子裡害整個寢室都被吵醒的那一次,忍不住勾起笑容。
嚴司其實不怕冷,就是不喜歡手腳冰冷的感覺。
這個結論還是黎子泓摸索大半個月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室友有事沒事就搓個暖暖包、卻又不像那麼依賴的原因。
雖然覺得那種東西不是必需品而且很浪費錢,黎子泓偶爾還是會接受對方搓到發熱卻已經不需要所以塞過來的暖暖包,因此也沒有特別排斥的想法,倒覺得挺方便的。
想著想著腦袋的運轉漸漸慢了下來,就在快要睡著前他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簡短的夢,確切的畫面是什麼他看不太清楚,最後卻是一句熟悉的叫喚讓他頓時睡意全無,猛然睜開眼才發現不過是睡前的過渡階段,他卻反應太過。
小黎。
等呆滯結束後黎子泓才想明白自己是怎麼醒的,因為那麼一刻他居然下意識想要回應,而不是選擇陷入夢境。
黎子泓苦笑著翻身,嚴司早就不那樣叫他了。
B.
農曆新年很快就過去了,嚴司覺得自己的生活步調似乎一點一點緩慢下來,雖然還是一如往常的進行著,他也很認真在爭取工作機會,卻總覺得哪裡不一樣。
進修課程結束的日期在幾天前已經確定,從那天起他就開始不心安。即使隱約能查覺自己內心對於那幾個數字組合起來所代表的意義有所期盼,他還是忍不住覺得荒謬。
嚴司嘖了聲,然後又無聊又煩躁地揉亂自己懶得抽時間去剪所以越留越長的頭髮。
視線不自覺飄移到書桌上放置的那個相框,那個相框是他那天逛唐人街時買的,木頭的溫潤光澤加上細緻的手繪線條他一看就很喜歡,放進照片後更顯得好看。
目光掃過照片裡那兩個身影,面對笑容依舊的兩人,嚴司想想也跟著笑了。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說的上是他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他搭著他的肩,拍那張相片時兩個人還為了姿勢喬了一陣子。
過年前他在整理書櫃的時候意外發現這張照片夾在許久未翻閱的那本書裡,才想起自己當時多洗了一張給黎子泓,另一張被自己順手夾進書裡,難怪之後幾番尋找都找不到,後來他也就放棄了。
沒想到這張照片竟然會和他一起飄洋過海來到國外,他倒是有些意外。
突如其來的電鈴聲打亂他的思緒讓他擰起眉間,他任由鈴聲響了一陣子發現Ryan也沒動作才突然想起對方是不是又跑哪裡去忙了,只好心不甘情不願起身開門,卻發現是快遞。
從年輕的帥哥快遞員嘴裡聽見這個包裹是要給自己的時候嚴司出於本能挑了下眉,才有心思在簽名時順帶打量一下這個包裹。
包裹不算大,方方正正的形狀,接過來時也沒有很沉——送走快遞員,嚴司一邊將門關上一邊不忘掂量了下手中包裹。
他很快發現上面地址雖然是英文,但收件者那欄用了兩種語言,剛勁有力的嚴司兩字他看了無比眼熟。
還真是想人人到。
將箱子拿進房間再拿來美工刀,嚴司不算溫柔地劃開上頭黏貼牢固的膠帶。由他看來裡面應該不是裝什麼易碎品,剛剛的快遞員沒有告知包裹上也沒有特地寫,於是他便隨意倒出內容物之後再順手將箱子三兩下解體。
當他看清楚散落一床上那一包包不同牌子的黃色麵條再加上幾包泡麵和調味料包時愣了半晌,雖然很哭笑不得卻依舊沒忍住從嘴裡溢出的笑聲——那個人果然還是那麼木頭。
一段時間前他生了場病,整個人燒到全身熱呼呼、他幾乎都想拿蛋來煎煎看的時候黎子泓就這麼剛好不好打了通電話給他,聽他的語氣應該是想為之前隨便掛他電話道歉,不過嚴司早就不在意了,一邊聽腦袋一邊左搖右晃,幾句哼哼嗯嗯就想隨便打發對方,正好給黎子泓機會發現他身體狀況有異。
多攝取一些維他命C、以後出門記得穿暖一點、記得多運動……諸如此類的叮嚀話語嚴司雖然在之前幾次感冒每次聽都聽到能夠倒背如流了(別忘了他還是念醫學系的好嗎)但那天他只覺得黎子泓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打雷一樣在他耳裡隆隆作響,怎麼聽怎麼覺得不舒服。
「黎子泓。」打斷對方會讓他頭痛欲裂的念叨,他直接扯開話題,「我突然有點懷念雞蛋麵的味道,在這裡天天吃差不多的東西都快厭煩了。」
在黎子泓還沒來得及回應他時他又數寶似的念了一些熟悉的菜名,和對方說了幾句自己嘴饞、生病時才突然覺得沒有這些好吃的佳餚人生多寂寥之類的話語,意外的是黎子泓似乎也很專注在聽,完全沒有哼個聲或是講什麼,所以嚴司念著念著就不小心………昏昏沉沉睡著了。
那天晚上他睡的有些不好,居然夢見自己和幾塊五花肉被五花大綁放進油鍋裡炸的油光閃閃,再被丟進滾水裡燜煮。就在他熱得受不了想叫人來時鍋蓋突然打開了,一張大臉湊近看了他幾眼像在觀察,他一下就認出來那是黎子泓,對方雖然一臉淡漠但他還是很開心要他解救。
那人似乎有聽見,突然遠離不少,等他再次回來時嚴司歡欣鼓舞準備迎接自由,但是一碗醬油突然傾盆而下差點沒將他淹死,而黎子泓居然還往他身上灑糖!
他什麼時候就成了東坡肉!
嚴司氣呼呼從睡夢中驚醒,正好撞上Ryan一臉莫名奇妙外加無辜的神情,這才發現自己剛才都是在作夢,還作得滿身大汗。
「怎麼回事?」很快反應過來的室友曖昧瞅了下他滿臉通紅的模樣,馬上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東坡肉!」抬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汗水,確定自己已經沒有繼續高燒之後嚴司翻開棉被,才準備下床沖洗一下解除渾身黏膩的不舒服感,卻沒發現昨天睡著之後就丟在床上的話筒,讓它不小心順著那力道飛了出去。
深藍色機體框啷一聲落在地上,螺旋狀的伸縮電話線在空中可憐地搖晃幾下又歸於平靜,嚴司完全沒有理會無限衍生功能同樣強大的室友在旁邊稱讚幾個月前那個中國室友煮的東坡肉多美味多讓人口齒留香、不如他們找天去中國餐廳再吃一次那些話,也沒有在意對方原本進他房間所為何事。
因為他想起自己前一天晚上似乎和黎子泓說電話說到睡著了,最後談的那道菜餚正好就是東坡肉……黎子泓見他睡了也不叫他起床掛一下電話……嚴司狠狠咬了下牙,突然不知道自己可以重新恢復活潑亂跳的身體到底該感謝東坡肉還是黎子泓。
可是事情過了一陣子,等他好透加上幾乎將這件事忘記之後就不怪黎子泓了。如今看見這一包包麵條和調味料包卻只有想笑的份,不知道自己該笑黎子泓還是笑自己。
如果對方什麼都不上心就好了,偏偏那個人就是這樣,讓他狠不下心忘記。
黎子泓留在他的心上就像是一個疙瘩。他不走開,他停不下惦念。
他原本以為對方可以是一個影子,到頭來卻覺得以為自己很灑脫的這個想法太過理想化。
瞇起眼睛,嚴司突然想起那次和黎子泓回他老家時對方煮給他吃的雞蛋加麵。
那是在黎子泓畢業沒多久,他找了個空閒的周末去突襲對方。
黎子泓老家坐火車其實已經有段距離,等他最後真的按照地址還有嘴巴詢問當地居民找到對方家裡時已經是好晚的事。
來開門的黎子泓似乎沒想過他會臨時來這麼一齣,直接瞪大的雙眼很不給他面子,半晌才回覆他的招呼乖乖讓條路讓他進屋,「怎麼突然來了?」
「來參觀一下好朋友的老家囉……哇你一個人住這麼一大棟房子都不怕空虛寂寞冷?」隨著主人的引導坐上沙發,環視乾靜整潔的室內一圈之後嚴司忍不住讚嘆,伸手接過好友遞給他的開水啜飲。
「不會,而且這房子也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倒是你應該慶幸我這個時間還沒睡。」
「嘖嘖前室友你說這種話就不對了,來,看看——」嚴司打了個響指,朝黎子泓勾勾食指要對方靠近,一臉『信嚴司者得永生』的模樣讓黎子泓差點沒給對方白眼,「我像是那種會任由自己露宿街頭的人嗎?」沒使用那種會讓其他鄰居都知道你把好朋友關在家門外的方法把你吵起來、只為進你家門就很人道了。
黎子泓移開視線,不予置評。
最後還是嚴司的幾聲輕咳喚回他的注意力,他仔細瞧才發現最後咳到臉脹紅的人有點問題。「冷氣又吹太多?」
此話一岀嚴司馬上感應到媽媽電波讓他腦袋上的雷達開始逼逼作響,急忙笑著敷衍,「如果有蓋好棉被溫度剛好……不過已經快好了快好了絕對沒有問題。」
狐疑看著嚴司臉色,黎子泓為了以防萬一還是伸手探了下對方腦袋,發現有點燙手就直接起身。「我去拿體溫計給你。」
嚴司臉色複雜望著對方背影離去,突然覺得自己應該等感冒好了再來,可是剛好這段日子有空……明明黎子泓感冒換自己念他的時候他就沒這麼大的感觸,反而覺得很爽。
等黎子泓回來遞給他水銀體溫計之後他乖乖將它夾在腋窩,在等待的時間裡他的肚子忽然叫了下,聲音之大連坐在旁邊的黎子泓都聽見了,害他面對那人的錯愕目光時怪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想裝作若無其事。
「你……」黎子泓話說到一半又吞了回去讓嚴司不明白對方想說什麼,不過他大概能從那人的臉色猜出來一點。「病人比較容易餓嘛,哈哈。」
他晚餐前有吃一些東西,之後怕胃不舒服就沒有多吃其他食物了,難怪到這個時候它終於忍不住抗議。
黎子泓面對嚴司和他打哈哈的模樣沉思幾秒,突然起身,「我去看家裡還有什麼吃的。」
嚴司在後頭想挽留,但是又想說是病人難得的福利,不用白不用就欣然接受了。
可仔細說起來,要說黎子泓不會下廚也不是,偏偏讓對方下廚就好像會出事。
所以當黎子泓開瓦斯的聲音傳來客廳那一刻他還是覺得心驚肉跳,特別想衝進廚房告訴對方其實去超商買不然就不要吃沒關係。
思索一下,他最後還是沒有跟著進去廚房煩擾對方,乖乖量好體溫確定紅線最後攀爬到的數字沒有問題就將溫度計放回透明盒子收好,乖乖坐在沙發上等黎子泓。
看著好友順利從廚房裡端出一碗完整的湯麵倒是讓他蠻佩服的,雖然配料只有簡單的雞蛋。「哇真厲害,我和你當室友那麼長一段日子還沒吃過你煮的東西,今天難得有口福。」
黎子泓簡單道謝,將麵平穩放到嚴司面前再把筷子遞給他,「幾度?」
「三七度一,正常偏高。」傾身夾起一條白色粗麵,嚴司觀察幾秒直到白煙稍微消散才將它放進嘴裡,咬幾口乖乖吞下去才做評論,「……好像太淡了?」
沒想到黎子泓只是認真點點頭,從寬大的休閒褲口袋撈出一罐鹽巴和胡椒粉放到麵旁邊,表情像是在說請自便。
「黎子泓你根本是故意的吧……」攪動著碗裡的麵,嚴司終究沒有伸手拿任何一樣。黎子泓見狀也就無辜聳肩,將調味品拿回廚房了。
那時候嚴司盯著黎子泓的背影,心裡清楚明白對方一定什麼都知道了。
自己對特定的調味品過敏,黎子泓查覺到了,甚至推敲出可能的種類,他卻不說。
黎子泓總是默默接收一切外在訊息,說是尊重他人隱私也好或是根本不關他的事也好。很多事情他其實明白,但是他寧願放在心裡自己消化。
他沉默用著自己的方式和其他人保持距離這件事,同樣被他看出來了。
嚴司勾起唇角,又送了一口其實鹹度中等的麵條進嘴裡。
說時遲那時快,在嚴司想完這段回憶還想往其他事情想時突然來了通電話,讓他下意識就覺得是黎子泓所以趕緊提起話筒,「喂?」
「我是黎子泓。」結果還真被他猜中。
「大檢察官想我啦?最近常常主動打電話來。」電話那端頓時陷入一片沉默,嚴司突然感到不滿,「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啊對了,麵我今天收到了,謝謝。」
「……這麼晚才收到?」對方低聲呢喃了些什麼他一下聽不太清楚,不過黎子泓很快就恢復正常音量,「不會……進修課程是不是差不多了?我那天算算日子才發現。」
聞言嚴司愣了下,他還真沒想過自家前室友會在意這件事,卻依舊輕笑出聲,「是啊,你還記得阿。」
「嗯,那工作方面……有找到適合的嗎?」
黎子泓過於溫和、甚至接近溫柔的關心語氣讓他又頓了頓。嚴司依舊笑著,卻似乎很無聊般低下頭捏起自己手中包裝好的黃色麵條,不小心分了神。
黎子泓現在是檢察官。
當對方確定職業、正式上任那天他曾打過電話祝福,他記得自己笑著和對方說以後得叫他大檢察官才能顯現出他這個職業的神聖和威嚴,而對方雖然無奈仍舊由著他隨便給他取綽號。
那個時候嚴司才突然查覺原來自己很卑鄙,對於黎子泓還是存有私心。
他也許已經過了那段能夠叫對方小黎的時光,卻逃避似的不想回到最初喊黎子泓的日子,也不願面對那段刻意用個前字來勉強連繫的過去式關係。
所以現在可以用大檢察官來代替稱呼,就很好了。
嚴司的沉默一直持續到黎子泓出聲提醒才停止,然後他不明所以地喚了聲對方的名字。
「黎子泓、」
他心裡一直有個底在逐漸成形,只是他不確定現在放棄其他東西他以後會不會覺得可惜。
嚴司一不小心用力過猛便捏碎了細長的麵條,但他絲毫沒有在意。
「我真的喜歡你。」
我打算回台灣。
C.
「我真的喜歡你。」嚴司說。
「怎麼辦?」嚴司接著又說。
怎麼辦?
黎子泓愣了半晌不禁苦笑,對方的疑問一字字敲在他心上,那般熟悉、就好像自己潛意識裡曾問過自己無數次的話語,而他亦沒想過嚴司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他很少想這個問題,卻曾經在某個睡不著的夜裡默默想過很多種可能,忍不住設想如果哪天他們有機會和彼此說明自己的感情會是怎樣一副光景,或許到時候還是嚴司先開口又或許是他。
而嚴司如今的確如他每一次想像裡的主角一樣使用那麼輕描淡寫的語氣,就好像在交代一件曾經發生過的往事一般,他卻發覺原來自己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畫面。
他知道嚴司後面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們不可能談遠距離戀愛,他也不想要成為對方的絆腳石。
他們好像從一開始錯過之後就沒可能,卻不知道為什麼,執著著不肯放下又硬要維持著那樣不清不楚的複雜情感,最後等著兩敗俱傷。
「我知道。」沉默過後他這麼回答嚴司,可是等話語從嘴裡吐出來的那一剎他又突然想打自己的嘴巴。
不嘗試為自己爭取,再錯過,是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學妹平靜的語調在他腦海裡響起,當初她和他告白失敗之後這麼對他說,語氣裡沒有傷心難過或失望,只像是早就明白答案般平靜,隱含一股曾經努力過的成就感。
那刻黎子泓錯愕了好久,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向把他當作哥哥看待的學妹會有那樣的心思,也搞不懂自己到底什麼地方吸引人,就像他從來搞不明白為什麼嚴司會說喜歡他他也覺得自己喜歡嚴司一樣。
但是學妹聽了只是笑著朝他聳肩,回答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麼個看上去……實際也是的大木頭。但她想想又勾起一抹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笑靨,像是想到什麼美好事物一般,「可是喜歡一個人這種事,本來就有很多地方沒有道理的吧。」
更何況沒有答案的結果永遠讓人放不下。所以如果你擁有機會,為什麼不說開?
黎子泓遲疑了一瞬。
他們曾經有過機會,應該有過機會。
他不曾和嚴司說明他的心意,有些時候他覺得那是不負責任的態度,卻又有太多理由說服自己逃避。
他以為對方會察覺、明白,然後一如往常追上他,拆穿他說的謊。
直到最後他才驚覺擁有這種想法的自己太過自私。而早已付諸行動的嚴司一直在等待他前進,他卻沒有放手一搏的勇氣。
嚴司的確和他說我喜歡你,可他們終究還是沒有在一起。
話筒那端的嚴司沉默許久,黎子泓飛快轉著念,就在準備好繼續向下述說前對方卻說了句沒關係、後面還快速呢喃了一句什麼黎子泓沒聽清楚,因為最後只剩嘟嘟的空洞迴響刺痛著他的耳膜。
他嘗試回撥,嚴司卻已經不再接起電話。
那麼一瞬他才有股很強烈的感受,自己的不斷遲疑確實讓他錯過了很重要的什麼。
到頭來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終究是不敢面對自己與對方感情的證明。
朋友就很好,謝謝你。
黎子泓花了一段時間才總算想明白,嚴司最後和他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