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嚴】時差。捌、
A.
後來黎子泓和系花的事在雙雙澄清後總算是落幕,嚴司也沒有再提起。只是兩人間不再有以前那種特別親暱的舉動,有時候黎子泓甚至還會感覺嚴司有意無意在避開自己。 女孩和他已經是不錯的朋友,兩個人在事件之後偶爾還是會聯絡或互動,並不太在意其他人猜疑的目光。
女孩曾有次和他提過她以為他心裡應該有個重要的人,因為他和她一樣都不會是在意那些流言的類型,畢竟清者自清,事實是怎麼樣都無法改變的。
然而黎子泓聽完後只是沉默——嚴司對他而言的確是個重要的人,他不否認。
兩指抵著書脊的最上緣,稍一用力便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厚重的法典。
黎子泓輕拂去精裝封面上薄薄的一層灰,然後將之收進已經堆疊不少書籍的紙箱。
淡漠的黑眸掃視過已經空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小書櫃,最後在一層完全沒有出現缺口的架子上停頓了下來。
嚴司還沒有回來。
以指腹輕輕摩挲著其中一本原文小說的書背,這層書架裡擺的書籍是他和嚴司共同擁有的,如今卻難以分配所有權。
當初為了省錢,兩人一起去書店時看見共同有興趣的書就會各出一半將它買下,然後輪流閱讀。
一次兩次,久而久之他們可能在發現某本自己有興趣、可能對方也有興趣的書時就會順口詢問另一個人的意思,如果意願相同就一人出一半的價錢買下。
但是卻造成現在這種情況……就好像是兩個分手的同居戀人,面對共有的物品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時才會出現的窘境……黎子泓苦笑,有些錯愕自己腦袋裡竟然也會蹦出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
思索了下,他最終還是決定先整理其他物品,如果嚴司在他離開前還是沒有回來,他就只好隔天或改天再將自己分到的那份書帶走。
黎子泓動作俐落整理完,將最後一箱物品封箱後才坐到柔軟的床鋪上稍作歇息。
下意識環視一圈室內,那麼一剎那他突然發現這間小套房變得有些空虛……就不知道到時候喜歡熱鬧的嚴司會不會感覺寂寞。
黎子泓看向已經空了一大半的長桌,另一半依舊疊滿了物品和書籍,隱約可看出主人的認真勤奮,頓時覺得感慨。
他畢業後沒想過再考研究所,當初聽到他一畢業就打算入伍時嚴司也嚷了好一陣子,說什麼原本以為還能和他當三年室友卻被他硬生生截斷那些美好幻想。
但是後面聽自己說打算一邊當兵一邊複習課業準備考司法官,嚴司才一臉了然,大力拍他的肩膀好幾下,用他自認為很有感情的聲調要他加油,說什麼國家未來的正義就託付給他了。
那時候他只是不在意的笑了下,他知道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只有通過這個管道,司法官考試也許並不如他想像那麼好考,當初他也曾認真考慮過要不要再繼續念研究所充實自己,但後來還是放棄那個選項。
他覺得研究所之於他並不是必要的,省去這個過程他可省下更多錢和時間,所以他在求學過程才會那麼認真,只希望自己四年的努力能在之後考試時很快得到回饋。
見休息的差不多,他收起腦中思緒,起身搬起其中一個箱子往外走。
走到門前時他微微弓起膝蓋,使箱子頂在門框上分擔一些重量,然後一手扶著邊緣,一手扭開了門把。
當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後時黎子泓不禁愣了愣,而嚴司同樣也露出了錯愕表情,原本應該放在門把上的手還凝滯在半空中。
雖然只有一秒,但黎子泓確實在嚴司的眼裡看見了落寞。
「我……剛剛路上遇到一些事情耽擱……要幫忙吧,有幾箱?」
往旁邊一跨讓開道路,嚴司一邊說一邊從他搬著箱子走出來後出現的空隙擠進室內,黎子泓眉間微微攏起,可仍然好聲好氣回答,「還有兩箱,比較大那箱放著我等下搬就好,你挑小的那個吧。」
嚴司隨口應了聲,黎子泓才放心走下樓,直到看見親戚開來的車才放慢腳步,藉由對方幫忙將箱子放進後車廂,口中不忘道謝。
因為父母最近在處理移民的事情,就將他的搬遷事宜交給和他感情不錯的舅舅,黎子泓在聽見這個安排時沒有多大反彈。
之後等爸媽他們都移民到國外了,沒有買出的老家雖然還能讓他當兵偶爾放假的時候回家住或是再後來順利考上司法官且幸運分配在鄰近地區工作也很方便,但他還是覺得哪裡空落落的。
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有點年紀的男人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子泓當完兵如果想到國外還是隨時可以移民過來啊。」
黎子泓搖頭,眼神依舊堅決,他清楚和舅舅表達自己想留在臺灣的意願。
雖然從之前就明白那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的志願和抱負,男人仍舊讚賞看了對方一眼,鼓勵對方加油。
「欸好室友,你也注意我這裡一下。」嚴司突然插進來的話語打斷兩人對話,黎子泓急忙過去接過那人手上的大箱子,似乎比他想像還要沉重的重量讓他沉了下手,卻很快被嚴司扶住,確定他可以才緩慢分開,「剛剛不是要你拿小箱的嗎?」
「沒關係啊大哥哥我很勇猛的。」笑著朝站在一旁的黎子泓舅舅點頭示意,嚴司一邊扯著廢話一邊幫助黎子泓把箱子塞進後車廂。
「我再上去拿最後一個箱子。」
「我和你一起上去。」
B.
聞言嚴司下意識挑眉,雖然不知道黎子泓有他幫忙拿箱子不留在那和舅舅多聊幾句還跟著跑上來做什麼,但是他沒想太多,只是任由對方跟著。
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嚴司便由著氣氛,沒有開啟話題的念頭。
直到走進房裡,黎子泓突然指著小書櫃裡兩個人放共同書籍的那層,嚴司才注意到只有那層的書對方連動都沒有動,不禁覺得好笑。
「……這些書要怎麼辦?」見他好一陣子沒有說話,黎子泓緩慢開口,卻不想嚴司忽然拿來另一個小箱子給他就去搬剩下那個箱子。
「都給你吧,我都不需要了。」淡然拋出這句話,隨即抱緊差點從他懷裡滑下的那個箱子,嚴司在背過黎子泓時茫然盯著前方,表情頓時有些悵然若失。
黎子泓終究要離開,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突然領悟原來他們之間剝去室友這層關係,再聚首的理由既然那麼薄弱。
即使掛著好朋友的頭銜,兩個人的生活圈終究會慢慢分離,最後不再有交集。
等到那時候,自己今天刻意拖時間甚至站在門口遲疑所為的一切,就都是一場笑話,都不重要了。
那個人最終只會成為他心裡的一抹影子,一個美好的幻影。
他會好好地保有在他心裡一切好的形象,一如現在兩人間誰也不捨得打破的平衡,安安靜靜活在他心底。
他明白總有一天,自己連黎子泓都不會需要,哪怕對方的影子被自己養在心底,也只會成為一段美好的回憶。
因為都過去了,作繭自縛這種事他從來不做的。
可是那時候他沒想過原來自己想著僅是幾天幾個月的事情,會拖了那麼久,那麼令他難以忘懷。
後來黎子泓什麼也沒有整理出來帶走,和他一起送走自己舅舅之後就回到樓上,依舊一如往常的和他渡過一起租房子的最後一天。
那一夜很平靜,嚴司沒有想鬼點子處心積慮整對方或是假借慶祝之名趁機灌醉對方對人家出手。只記得在快睡著前黎子泓突然喚了他一聲,他迷糊回應,對方似乎想和他說些什麼,只是才發出一個音節就將到口的話語吞了回去。
嚴司安靜等待一會,直到最後那些呢喃糊成一句沒事才忍不住陷入夢境,完全沒有心思再細想。
曾經提過的心意就像過眼雲煙,嚴司沒有再提起,兩個人就當作什麼也沒有般繼續前行。
今天黎子泓畢業。
過完端午後天氣的確漸漸炎熱,空氣裡開始出現蟬鳴,就連一路上原先嫩綠的樹木也換上了更深的顏色,不知不覺夏天就伴隨著畢業季的腳步到來。
昨天下了一場大雨,幸好只有各系代表參加那場線上的畢業典禮,而他和黎子泓搬物品時正好避開了下雨的時間。
幸好今天天氣還算不錯,早上和黎子泓一起吃完早餐後嚴司就拉著對方陪他先去逛一趟校園,理由是不讓他親愛的室友——更準確來說過了今天就變成了前室友——在未來的日子太過懷念。
可黎子泓倒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一天逛兩次他還真沒那種閒工夫。
但是看嚴司死拖活賴的模樣,他終究還是勉強答應了。
兩個人逛完校園後又在以前常去的幾個地方逛了一陣子,直到畢業典禮開始前一個半小時嚴司才乖乖放黎子泓離開,告知對方自己還有些事忘記處理等等典禮見並得到應允後兩人才分開,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和黎子泓分開後嚴司漫無目的的亂晃,直到無意間路過某間自己很喜歡的小咖啡廳才停下腳步。
沒停頓太久,幾乎是腦袋裡閃過的那個念頭一出現他就推開門找個靠近窗邊角落的位置坐下。和已經熟稔的老闆娘聊了幾句然後換來一杯特調咖啡,他打開造型精巧的白陶糖罐,往深褐色液體裡再添加半匙糖就一直窩到典禮開始的時間。
踏出咖啡廳時嚴司又看了一次左腕上的手表,不過秒針推移幾步的時間他就停止思考,大步邁開步伐朝印象中的花店位置前進。
親手挑了一小束向日葵,在店員包紮時覺得無聊所以到處亂看的嚴司卻在目光落到因應畢業季而出現的多種花束上後突然有了靈感。
於是他連忙阻止店員的動作,用食指比了下其中一個只插著一支畢業熊的簡單花束,禮貌詢問對方是否能再幫他將那種熊包進去。
最後他捧著終於成形的藍色花束經過大門時絲毫沒有留意旁邊一攤攤賣畢業花束的小販,順利量測完體溫就走向法律系的畢業場地。
等他拿著學生證證明完自己身分再慢悠悠進入會場時已經沒有額外的位置,所以他安靜挑了一個不算太擁擠的地點和其他親友或同學一起觀禮。
掃視過屬於畢業生的位置,嚴司最後在中間那排靠近走道左邊數來第三個位置找到那抹熟悉身影,對方凝視台上活動的側臉很認真,他不自覺彎起一抹笑容,心想能夠將這麼無聊的過程看作正經八百的大事甚至每一個細節都認真對待的人黎子泓可能是少數幾個。
好不容易熬到典禮完畢,嚴司趁著人潮開始起身、各自移動時先打了通電話要好友別離開太遠,後面才以半個身子和手背護住自己另一手拿著的花朵緩慢而艱辛的移動到黎子泓身邊。
「嘿。」嚴司見到目標第一件事就是朝那人露出自己最燦爛的笑容,然後歡快地一把攬過黎子泓的肩膀。
黎子泓愣了下,嚴司抓準時機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先把手裡精心為對方選擇製作的花束塞到他懷裡那些花朵的中間,還很不人道的擠掉其中一束花。「沒想到我家前室友這麼有行情,我剛剛觀察了一遍大部分都是學妹送的吧嘖嘖我從之前就知道你是支潛力股。」
黎子泓沒回應,只送嚴司一記白眼和手裡捧著的幾束花。
這些花他大部分都是剛剛典禮一結束才拿到的,他就不信走過來的嚴司都不需要注意路況只注意他。
「要我幫你處理喔,我怕會成為全女人公敵耶。小黎拜託一下我後面還有三年,學妹不能惹——」雖然這麼說,但見黎子泓仍然執意將花分給他一些,嚴司毅然決然將花丟給幾個認識的路過同學,然後一臉無辜回應黎子泓那副『早就知道會這樣』的眼神。「我沒有不小心掉地上讓人踩喔。」
但是很意外的,黎子泓依舊將剩下的那些塞給他,只留下他那束和另一朵很特別的橘黃色花朵。
兩個人互相朝彼此眨眼,嚴司好氣又好笑搥了黎子泓一拳又低聲罵了句才利用同樣的方式將花分送出去。
等手中負擔減輕之後他才有時間仔細觀察黎子泓手上拿的那朵花,橙黃色花瓣朝空氣裡大大展開像翅膀,另外兩枚藍紫色的花瓣合成舌狀組成頭和鳥喙。如果忽略那寬大的針狀葉片,那朵花整體而言像極一隻翹首的鳥兒,彷彿下一秒就能夠展翅高飛。
帶著欣賞的目光打量一陣子,嚴司不由得有些好奇,「挺特別,誰給的?」如果是自己收到應該也會選擇留下。
他查覺黎子泓看了他一眼,似乎猶豫了零點幾秒才從嘴裡吐出一個很女性化的名字。
完全不用深思,嚴司立馬就想起那是那個系花學妹的名字,當初黎子泓和人家鬧緋聞時他可整天聽到耳朵快長繭了,以至於連現在想忘記都還有點困難。
沉默應了聲,嚴司嘴角很快拉起笑容撞了下黎子泓,「人家挺有心的阿,有沒有好好謝謝她?」
黎子泓用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看了他幾秒,最後只點頭表示有。
滿不在意剛剛那人的眼神,嚴司滿意拍了下友人肩膀立刻恢復正常,興致勃勃拿出自己準備已久的相機再抓來一個自己認識且還沒走遠的同學,拜託對方幫忙拍照。
「這麼好的日子,不拍個照留念一下你青澀的學士服裝扮就太可惜了。來,笑一個——」嚴司笑著用手拉扯黎子泓的臉頰勉強弄出一個僵硬難看的笑容,兩人對看一眼,嚴司直接被黎子泓看白痴的目光刺痛了小心靈,非常敬業回對方一記沉痛不已的眼神。
兩人幼稚的舉動迫於同學清楚的報數聲所以必須面向鏡頭才告終,在數完二時黎子泓突然空出一隻手攬上他的肩膀讓嚴司嚇了一大跳,但對方沒有側頭回應他驚訝的眼神,結果害他被同學抱怨沒有看鏡頭。
直到那時候黎子泓才像是反應過來般,對他露出的困惑目光似乎在詢問他好朋友之間這樣的舉動很正常而他哪裡有問題。
沒有回應對方那副理所當然的自然模樣,嚴司不滿掙脫對方的手改讓自己搭著對方肩膀才滿意面向鏡頭。
見兩個人終於喬好姿勢,同學才重新報數。
「好了。」聽見這句話嚴司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臂,一邊道謝一邊走上前從對方手上接過相機。
稍微檢查了下照片,當畫面跳到自己擺出錯愕神情那張時嚴司忍不住苦笑,自己開始和對方眼神交流前不自然抬起手又悄悄放下的小動作可能又讓他家眼尖的前室友注意到了。
沒有時間想太多也不太將那種小細節放在心上,至少相片照出來效果挺不錯他就覺得就算被對方發現什麼都沒差。
畢竟是好朋友拍個照喬姿勢,這種小事再正常不過。
嚴司很快將那些想法拋諸腦後,只不過他一回頭便注意到友人沉默盯著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開口調笑,「怎麼,捨不得放我一個人再念三年嗎?」
「……嗯。」黎子泓想了一下突然很認真和他點頭,嚴司面對這種反應倒是很意外,只不過那人後面接著的話語更讓他一顆心臟差點負荷不了、差點從口中撲通一聲跳出來。「我會想你。」
乾笑幾聲,嚴司勾著黎子泓的頭往下壓,不顧對方掙扎伸來另一手隨便揉亂那頭短黑髮,卻突然覺得在眼前糾結纏繞的三千煩惱絲就像自己現在紛亂的思想一般,「三八,大哥哥我當然也會想你阿,就像我的手現在多愛你的頭髮一樣想你滿意否?」
怎麼說呢?黎子泓。
別給他希望,他不想失望。
後來黎子泓和系花的事在雙雙澄清後總算是落幕,嚴司也沒有再提起。只是兩人間不再有以前那種特別親暱的舉動,有時候黎子泓甚至還會感覺嚴司有意無意在避開自己。 女孩和他已經是不錯的朋友,兩個人在事件之後偶爾還是會聯絡或互動,並不太在意其他人猜疑的目光。
女孩曾有次和他提過她以為他心裡應該有個重要的人,因為他和她一樣都不會是在意那些流言的類型,畢竟清者自清,事實是怎麼樣都無法改變的。
然而黎子泓聽完後只是沉默——嚴司對他而言的確是個重要的人,他不否認。
兩指抵著書脊的最上緣,稍一用力便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厚重的法典。
黎子泓輕拂去精裝封面上薄薄的一層灰,然後將之收進已經堆疊不少書籍的紙箱。
淡漠的黑眸掃視過已經空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小書櫃,最後在一層完全沒有出現缺口的架子上停頓了下來。
嚴司還沒有回來。
以指腹輕輕摩挲著其中一本原文小說的書背,這層書架裡擺的書籍是他和嚴司共同擁有的,如今卻難以分配所有權。
當初為了省錢,兩人一起去書店時看見共同有興趣的書就會各出一半將它買下,然後輪流閱讀。
一次兩次,久而久之他們可能在發現某本自己有興趣、可能對方也有興趣的書時就會順口詢問另一個人的意思,如果意願相同就一人出一半的價錢買下。
但是卻造成現在這種情況……就好像是兩個分手的同居戀人,面對共有的物品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時才會出現的窘境……黎子泓苦笑,有些錯愕自己腦袋裡竟然也會蹦出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
思索了下,他最終還是決定先整理其他物品,如果嚴司在他離開前還是沒有回來,他就只好隔天或改天再將自己分到的那份書帶走。
黎子泓動作俐落整理完,將最後一箱物品封箱後才坐到柔軟的床鋪上稍作歇息。
下意識環視一圈室內,那麼一剎那他突然發現這間小套房變得有些空虛……就不知道到時候喜歡熱鬧的嚴司會不會感覺寂寞。
黎子泓看向已經空了一大半的長桌,另一半依舊疊滿了物品和書籍,隱約可看出主人的認真勤奮,頓時覺得感慨。
他畢業後沒想過再考研究所,當初聽到他一畢業就打算入伍時嚴司也嚷了好一陣子,說什麼原本以為還能和他當三年室友卻被他硬生生截斷那些美好幻想。
但是後面聽自己說打算一邊當兵一邊複習課業準備考司法官,嚴司才一臉了然,大力拍他的肩膀好幾下,用他自認為很有感情的聲調要他加油,說什麼國家未來的正義就託付給他了。
那時候他只是不在意的笑了下,他知道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只有通過這個管道,司法官考試也許並不如他想像那麼好考,當初他也曾認真考慮過要不要再繼續念研究所充實自己,但後來還是放棄那個選項。
他覺得研究所之於他並不是必要的,省去這個過程他可省下更多錢和時間,所以他在求學過程才會那麼認真,只希望自己四年的努力能在之後考試時很快得到回饋。
見休息的差不多,他收起腦中思緒,起身搬起其中一個箱子往外走。
走到門前時他微微弓起膝蓋,使箱子頂在門框上分擔一些重量,然後一手扶著邊緣,一手扭開了門把。
當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後時黎子泓不禁愣了愣,而嚴司同樣也露出了錯愕表情,原本應該放在門把上的手還凝滯在半空中。
雖然只有一秒,但黎子泓確實在嚴司的眼裡看見了落寞。
「我……剛剛路上遇到一些事情耽擱……要幫忙吧,有幾箱?」
往旁邊一跨讓開道路,嚴司一邊說一邊從他搬著箱子走出來後出現的空隙擠進室內,黎子泓眉間微微攏起,可仍然好聲好氣回答,「還有兩箱,比較大那箱放著我等下搬就好,你挑小的那個吧。」
嚴司隨口應了聲,黎子泓才放心走下樓,直到看見親戚開來的車才放慢腳步,藉由對方幫忙將箱子放進後車廂,口中不忘道謝。
因為父母最近在處理移民的事情,就將他的搬遷事宜交給和他感情不錯的舅舅,黎子泓在聽見這個安排時沒有多大反彈。
之後等爸媽他們都移民到國外了,沒有買出的老家雖然還能讓他當兵偶爾放假的時候回家住或是再後來順利考上司法官且幸運分配在鄰近地區工作也很方便,但他還是覺得哪裡空落落的。
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有點年紀的男人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子泓當完兵如果想到國外還是隨時可以移民過來啊。」
黎子泓搖頭,眼神依舊堅決,他清楚和舅舅表達自己想留在臺灣的意願。
雖然從之前就明白那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的志願和抱負,男人仍舊讚賞看了對方一眼,鼓勵對方加油。
「欸好室友,你也注意我這裡一下。」嚴司突然插進來的話語打斷兩人對話,黎子泓急忙過去接過那人手上的大箱子,似乎比他想像還要沉重的重量讓他沉了下手,卻很快被嚴司扶住,確定他可以才緩慢分開,「剛剛不是要你拿小箱的嗎?」
「沒關係啊大哥哥我很勇猛的。」笑著朝站在一旁的黎子泓舅舅點頭示意,嚴司一邊扯著廢話一邊幫助黎子泓把箱子塞進後車廂。
「我再上去拿最後一個箱子。」
「我和你一起上去。」
B.
聞言嚴司下意識挑眉,雖然不知道黎子泓有他幫忙拿箱子不留在那和舅舅多聊幾句還跟著跑上來做什麼,但是他沒想太多,只是任由對方跟著。
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嚴司便由著氣氛,沒有開啟話題的念頭。
直到走進房裡,黎子泓突然指著小書櫃裡兩個人放共同書籍的那層,嚴司才注意到只有那層的書對方連動都沒有動,不禁覺得好笑。
「……這些書要怎麼辦?」見他好一陣子沒有說話,黎子泓緩慢開口,卻不想嚴司忽然拿來另一個小箱子給他就去搬剩下那個箱子。
「都給你吧,我都不需要了。」淡然拋出這句話,隨即抱緊差點從他懷裡滑下的那個箱子,嚴司在背過黎子泓時茫然盯著前方,表情頓時有些悵然若失。
黎子泓終究要離開,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突然領悟原來他們之間剝去室友這層關係,再聚首的理由既然那麼薄弱。
即使掛著好朋友的頭銜,兩個人的生活圈終究會慢慢分離,最後不再有交集。
等到那時候,自己今天刻意拖時間甚至站在門口遲疑所為的一切,就都是一場笑話,都不重要了。
那個人最終只會成為他心裡的一抹影子,一個美好的幻影。
他會好好地保有在他心裡一切好的形象,一如現在兩人間誰也不捨得打破的平衡,安安靜靜活在他心底。
他明白總有一天,自己連黎子泓都不會需要,哪怕對方的影子被自己養在心底,也只會成為一段美好的回憶。
因為都過去了,作繭自縛這種事他從來不做的。
可是那時候他沒想過原來自己想著僅是幾天幾個月的事情,會拖了那麼久,那麼令他難以忘懷。
後來黎子泓什麼也沒有整理出來帶走,和他一起送走自己舅舅之後就回到樓上,依舊一如往常的和他渡過一起租房子的最後一天。
那一夜很平靜,嚴司沒有想鬼點子處心積慮整對方或是假借慶祝之名趁機灌醉對方對人家出手。只記得在快睡著前黎子泓突然喚了他一聲,他迷糊回應,對方似乎想和他說些什麼,只是才發出一個音節就將到口的話語吞了回去。
嚴司安靜等待一會,直到最後那些呢喃糊成一句沒事才忍不住陷入夢境,完全沒有心思再細想。
曾經提過的心意就像過眼雲煙,嚴司沒有再提起,兩個人就當作什麼也沒有般繼續前行。
今天黎子泓畢業。
過完端午後天氣的確漸漸炎熱,空氣裡開始出現蟬鳴,就連一路上原先嫩綠的樹木也換上了更深的顏色,不知不覺夏天就伴隨著畢業季的腳步到來。
昨天下了一場大雨,幸好只有各系代表參加那場線上的畢業典禮,而他和黎子泓搬物品時正好避開了下雨的時間。
幸好今天天氣還算不錯,早上和黎子泓一起吃完早餐後嚴司就拉著對方陪他先去逛一趟校園,理由是不讓他親愛的室友——更準確來說過了今天就變成了前室友——在未來的日子太過懷念。
可黎子泓倒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一天逛兩次他還真沒那種閒工夫。
但是看嚴司死拖活賴的模樣,他終究還是勉強答應了。
兩個人逛完校園後又在以前常去的幾個地方逛了一陣子,直到畢業典禮開始前一個半小時嚴司才乖乖放黎子泓離開,告知對方自己還有些事忘記處理等等典禮見並得到應允後兩人才分開,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和黎子泓分開後嚴司漫無目的的亂晃,直到無意間路過某間自己很喜歡的小咖啡廳才停下腳步。
沒停頓太久,幾乎是腦袋裡閃過的那個念頭一出現他就推開門找個靠近窗邊角落的位置坐下。和已經熟稔的老闆娘聊了幾句然後換來一杯特調咖啡,他打開造型精巧的白陶糖罐,往深褐色液體裡再添加半匙糖就一直窩到典禮開始的時間。
踏出咖啡廳時嚴司又看了一次左腕上的手表,不過秒針推移幾步的時間他就停止思考,大步邁開步伐朝印象中的花店位置前進。
親手挑了一小束向日葵,在店員包紮時覺得無聊所以到處亂看的嚴司卻在目光落到因應畢業季而出現的多種花束上後突然有了靈感。
於是他連忙阻止店員的動作,用食指比了下其中一個只插著一支畢業熊的簡單花束,禮貌詢問對方是否能再幫他將那種熊包進去。
最後他捧著終於成形的藍色花束經過大門時絲毫沒有留意旁邊一攤攤賣畢業花束的小販,順利量測完體溫就走向法律系的畢業場地。
等他拿著學生證證明完自己身分再慢悠悠進入會場時已經沒有額外的位置,所以他安靜挑了一個不算太擁擠的地點和其他親友或同學一起觀禮。
掃視過屬於畢業生的位置,嚴司最後在中間那排靠近走道左邊數來第三個位置找到那抹熟悉身影,對方凝視台上活動的側臉很認真,他不自覺彎起一抹笑容,心想能夠將這麼無聊的過程看作正經八百的大事甚至每一個細節都認真對待的人黎子泓可能是少數幾個。
好不容易熬到典禮完畢,嚴司趁著人潮開始起身、各自移動時先打了通電話要好友別離開太遠,後面才以半個身子和手背護住自己另一手拿著的花朵緩慢而艱辛的移動到黎子泓身邊。
「嘿。」嚴司見到目標第一件事就是朝那人露出自己最燦爛的笑容,然後歡快地一把攬過黎子泓的肩膀。
黎子泓愣了下,嚴司抓準時機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先把手裡精心為對方選擇製作的花束塞到他懷裡那些花朵的中間,還很不人道的擠掉其中一束花。「沒想到我家前室友這麼有行情,我剛剛觀察了一遍大部分都是學妹送的吧嘖嘖我從之前就知道你是支潛力股。」
黎子泓沒回應,只送嚴司一記白眼和手裡捧著的幾束花。
這些花他大部分都是剛剛典禮一結束才拿到的,他就不信走過來的嚴司都不需要注意路況只注意他。
「要我幫你處理喔,我怕會成為全女人公敵耶。小黎拜託一下我後面還有三年,學妹不能惹——」雖然這麼說,但見黎子泓仍然執意將花分給他一些,嚴司毅然決然將花丟給幾個認識的路過同學,然後一臉無辜回應黎子泓那副『早就知道會這樣』的眼神。「我沒有不小心掉地上讓人踩喔。」
但是很意外的,黎子泓依舊將剩下的那些塞給他,只留下他那束和另一朵很特別的橘黃色花朵。
兩個人互相朝彼此眨眼,嚴司好氣又好笑搥了黎子泓一拳又低聲罵了句才利用同樣的方式將花分送出去。
等手中負擔減輕之後他才有時間仔細觀察黎子泓手上拿的那朵花,橙黃色花瓣朝空氣裡大大展開像翅膀,另外兩枚藍紫色的花瓣合成舌狀組成頭和鳥喙。如果忽略那寬大的針狀葉片,那朵花整體而言像極一隻翹首的鳥兒,彷彿下一秒就能夠展翅高飛。
帶著欣賞的目光打量一陣子,嚴司不由得有些好奇,「挺特別,誰給的?」如果是自己收到應該也會選擇留下。
他查覺黎子泓看了他一眼,似乎猶豫了零點幾秒才從嘴裡吐出一個很女性化的名字。
完全不用深思,嚴司立馬就想起那是那個系花學妹的名字,當初黎子泓和人家鬧緋聞時他可整天聽到耳朵快長繭了,以至於連現在想忘記都還有點困難。
沉默應了聲,嚴司嘴角很快拉起笑容撞了下黎子泓,「人家挺有心的阿,有沒有好好謝謝她?」
黎子泓用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看了他幾秒,最後只點頭表示有。
滿不在意剛剛那人的眼神,嚴司滿意拍了下友人肩膀立刻恢復正常,興致勃勃拿出自己準備已久的相機再抓來一個自己認識且還沒走遠的同學,拜託對方幫忙拍照。
「這麼好的日子,不拍個照留念一下你青澀的學士服裝扮就太可惜了。來,笑一個——」嚴司笑著用手拉扯黎子泓的臉頰勉強弄出一個僵硬難看的笑容,兩人對看一眼,嚴司直接被黎子泓看白痴的目光刺痛了小心靈,非常敬業回對方一記沉痛不已的眼神。
兩人幼稚的舉動迫於同學清楚的報數聲所以必須面向鏡頭才告終,在數完二時黎子泓突然空出一隻手攬上他的肩膀讓嚴司嚇了一大跳,但對方沒有側頭回應他驚訝的眼神,結果害他被同學抱怨沒有看鏡頭。
直到那時候黎子泓才像是反應過來般,對他露出的困惑目光似乎在詢問他好朋友之間這樣的舉動很正常而他哪裡有問題。
沒有回應對方那副理所當然的自然模樣,嚴司不滿掙脫對方的手改讓自己搭著對方肩膀才滿意面向鏡頭。
見兩個人終於喬好姿勢,同學才重新報數。
「好了。」聽見這句話嚴司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臂,一邊道謝一邊走上前從對方手上接過相機。
稍微檢查了下照片,當畫面跳到自己擺出錯愕神情那張時嚴司忍不住苦笑,自己開始和對方眼神交流前不自然抬起手又悄悄放下的小動作可能又讓他家眼尖的前室友注意到了。
沒有時間想太多也不太將那種小細節放在心上,至少相片照出來效果挺不錯他就覺得就算被對方發現什麼都沒差。
畢竟是好朋友拍個照喬姿勢,這種小事再正常不過。
嚴司很快將那些想法拋諸腦後,只不過他一回頭便注意到友人沉默盯著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開口調笑,「怎麼,捨不得放我一個人再念三年嗎?」
「……嗯。」黎子泓想了一下突然很認真和他點頭,嚴司面對這種反應倒是很意外,只不過那人後面接著的話語更讓他一顆心臟差點負荷不了、差點從口中撲通一聲跳出來。「我會想你。」
乾笑幾聲,嚴司勾著黎子泓的頭往下壓,不顧對方掙扎伸來另一手隨便揉亂那頭短黑髮,卻突然覺得在眼前糾結纏繞的三千煩惱絲就像自己現在紛亂的思想一般,「三八,大哥哥我當然也會想你阿,就像我的手現在多愛你的頭髮一樣想你滿意否?」
怎麼說呢?黎子泓。
別給他希望,他不想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