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嚴】時差。玖、
A.
後來黎子泓在畢業沒多久、普通學生暑假快開始的那段日子很快收到了兵單。
在電話裡告知嚴司時對方鬧了他一下,還自告奮勇要替他理頭髮。不過他可沒有這麼傻,二話不說馬上以自己已經理好了打翻對方肚子裡的所有壞水。
他抽中的那個單位離老家不遠,一開始的訓練期還算過得去,能勉強擠出時間的時候就看書複習,幾次表現不錯和本身認真的態度也曾讓長官和其他弟兄讚許。
於是他就這麼安安穩穩的過著日子,除了有時候放假或是打電話時才會和那些同學朋友們有聯繫,嚴司亦是其中一個。
幾個月下來他黝黑強壯不少,讓隔了好一段時間沒見的嚴司嚇好大一跳,來接他時差點以為他是哪個路人,要不是他及時叫住對方那人可能早就匆匆走過他身邊。
這還是他開始當兵後兩人第一次見面,打著一起過新年的名義。
黎子泓看著嚴司一如往昔卻隱約顯得疲憊的臉龐有些恍惚地想,然後他一邊搭話一邊跟在對方身旁、搭乘大眾運輸工具回到兩人曾經一起合租的宿舍,途中順便買了一些菜餚帶回去。
嚴司不知道為什麼在他搬走後不再找新的室友,當初和楊德丞閒聊時從對方嘴裡聽到這個消息時他也很訝異,不過當面詢問過再勸嚴司幾句對方卻依舊沒有行動後他就沒有多加置喙,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自由。
大五之後嚴司開始見習,跟診跟刀的日子讓他漸漸忙碌起來,和他的聯繫就越來越少了,自然而然貼心的黎子泓沒有在意太多,很配合對方並不在平常時候打擾。
黎子泓明白這只是剛開始,之後他們可能會面對斷層、誇張一點甚至不再聯繫,不過所有的路都是辛苦的,而他明白嚴司終將會走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步,他會在一旁給予對方祝福。
所以這次嚴司突然提出要來他宿舍一起過年這個意見時他沒有反對,只想了一下就答應對方。
「怎麼,被我弄得很亂嗎?」注意到他一踏進門就開始打量以前居住的小小空間,嚴司抬手撓撓自己的半長髮,黎子泓卻看不太出來對方是不是覺得不好意思。
「還好。不過晚點你得把往我原本床上堆的那些東西移開。」伸手比了下自己從前總是維持的很整齊、如今卻堆滿雜物書籍的床,黎子泓將自己的背包放到其中一張椅子上並坐下,而嚴司聞言只是笑笑,敷衍應答過就開始將長桌清空,好有位置擺食物。
將塑膠袋一一解開放好後嚴司打開黎子泓阻止過卻還是被他用節日必需品為理由買下的兩瓶易開罐啤酒,一瓶遞給黎子泓一瓶拿在自己手裡。見對方乖乖拿好後他將瓶身往前撞了下黎子泓的,笑容燦爛,「新年快樂,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黎子泓挑眉,乖乖將酒喝進肚裡前只回了一句新年快樂其他不予置評。
「最近過的怎麼樣?」嚴司一邊拆免洗筷一邊順口詢問,語氣倒是挺好奇。
「和之前每一天都一樣,習慣就好。你呢?見習很累?」
面對友人雖然認真但到了他耳裡卻變成煞有其事的問話,嚴司忍不住笑得很開心,搖著筷子一臉『你怎麼會這麼想』的模樣,似乎很感概的開口,「自作孽不可活阿。日子過得好的人大部分輕鬆的每天都像醫院裡的路障,日子過不好的人……差不多就是我這樣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嘛。」
黎子泓皺眉,雖然明白嚴司諷刺了些什麼,但仍舊好一會才想全所有細節,安靜吃了一口菜然後點頭,「積極一點是好的,加油吧。」
「當然阿不然大哥哥和他們的高度差都是假的嗎?」俏皮眨眼,嚴司笑完之後就將話題引到其他方向,而黎子泓沒有再糾纏的意思,於是也配合著對方把話引開。
兩人聊了好一會,直到將飯菜解決完也收拾過後又出門逛了一圈湊熱鬧,等回到宿舍看時間已經差不多才先後去洗澡。
黎子泓一踏出浴室便看見自己今晚應該睡的那張床先洗完的嚴司根本沒有整理,反而躺在自己床上昏昏欲睡,不免擰起眉間。
他沒想太多,對付那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以牙還牙,所以他直接掀開被子躺到對方床上和那個人擠,沒想到堅強的嚴司沒有被他擠下去,只扭動一下勉強往旁邊退,等他躺好再死死巴上來,活像橡皮糖的模樣彷彿是害怕多年前那個暑假的類似慘案再次發生,緊閉著眼嘴裡卻不住咕噥。「黎子泓你這個小心眼的傢伙。」
「知道就快起來去整理。」威嚇性推了嚴司一下,沒想到對方反而抓得更緊了。黎子泓鬧一陣子發現厚臉皮的友人依舊無動於衷時忍不住無奈嘆口氣,認命想翻身下床,嚴司接下來的那句話卻讓他牙一咬、乾脆打消念頭躺回去,「你今晚搬完之後回去的時候記得幫我恢復原狀阿。」
「想得美,給我起來自己搬。」
「才沒那個力氣……不介意就這樣睡啦,反正又不是沒睡過。」嚴司打了個扎實的呵欠,完全不害臊般又往他身上靠,「晚安。」
黎子泓低聲喚了幾句嚴司,確定對方完全不想理會他後無奈放棄,那麼一瞬他腦袋出現了真正動手把嚴司往床下推的念頭,卻還是在恢復理智之後很快拋開那種邪惡想法。
他想了下便往上挪一點想讓出枕頭的下半空間給嚴司睡,似乎察覺動靜的嚴司也乖巧配合他往下移。
等到嚴司呼吸漸漸平穩之後黎子泓才將不知道該放哪的手放到嚴司腰上回應對方的擁抱,不然一張單人床上擠兩個大男人一時之間也挪不出甚麼好位置,剛好睡死的話要摔一起摔。
這種情況他倒是沒有想過,雖然那年夏天嚴司曾開玩笑似和他睡同張床,兩個人之間還是沒有什麼太過踰矩的動作,但是現在這樣……他不免苦笑。
那年的誤會所需要的條件似乎在現在都具備了,差只差在嚴司這次沒有笑著叫他男朋友。
雖然他們從來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為了什麼,而他們之間若有似無的情感又該算什麼?
黎子泓安靜望著透出光線的窗,思緒突然遠了。
他已經有點忘記那時候是怎麼確定自己對嚴司的感情了,似乎是在嚴司問他還是好朋友那時候吧。
他第一次覺得心跳的那麼慌,好像自己就此錯過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似的。但是他很清楚明白自己已經追不回來了,所以只能接受,很平靜的目送它離開。
不是追不上,而是嚴司突然一下距離他太遠了。
那麼一瞬間他才明白也許自己淺意識裡並不想只是當嚴司的好朋友,就這樣過一輩子。
那個念頭來的那樣快,一切發生的那麼自然而然。當幾天後他確實想清楚嚴司那番話語,腦袋裡真正迸出那個結論時他沒想太多就心甘情願接受下來,即使嚴司已經開始把兩人間曖昧不明的界線劃清,他還是想為那段莫名其妙長了芽卻在他還沒發現前就被扼殺的感情留下記憶。
祭奠也好陪葬也好,他並不在意。
於是他不知不覺喜歡起嚴司的床,沒有原因的。
他曾想了一陣子,最後猜出可能是因為靠窗的緣故,導致自己不小心睡著時鼻間總是會多了抹清新的陽光氣味。
「怎麼突然那麼喜歡我的床?」嚴司曾經詢問,趴在他身旁笑得一臉曖昧,雙眸閃爍著好奇。
那時候他愣了愣,勉強穩住心神又翻過一頁書本。過於冷靜的表情欲蓋彌彰似掩去眼底一閃而逝的情緒,「……光線比較充足。」
「……也是。」
那人像是想到了什麼,低下頭輕輕笑了出聲。
黎子泓現在想起來突然覺得後悔,當時自己不該這麼簡單就放過嚴司的,就像他從來不會放過自己的辯論對手那般。他也許有機會將對方抓緊的,卻終究讓他逃了。
只因為那時候他的想法太過單純,只想著在剩下的日子裡,他也許可以將關於對方的一切記得更清晰。
而現在他們早就要過了年少輕狂那個年紀,太多事情不得不深思熟慮。
下意識收緊手臂,黎子泓記得自己還欠嚴司一句告白,那個告白差點被他遺忘在畢業前的那個晚上。
抿緊唇瓣一陣子,他和那天一樣開口叫嚴司,這次他一聲接著一聲不斷叫到對方終於有所反應。但是那個人迷迷糊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他生氣,敷衍應完聲之後看他又沉默下去沒有回答突然就凶狠罵了句黎子泓你他媽的是不是有病。
黎子泓啞然失笑,頓時覺得無辜又受傷,而嚴司不知道以為自己在作夢還是怎麼,依舊緊緊閉著眼睛。
不過醞釀一陣子,就在一句我喜歡你即將脫口而出前他猛然想起嚴司和他告白那天,馬上又住了嘴。
他清楚記得對方的笑容和頭上五顏六色的煙火,他記得那時候自己安靜盯著他,腦內思緒全在反抗。
為的就是一句我不信。
但是他掙扎好久,終究沒將那句話當作回應嚴司的玩笑話說出口,安靜任由嚴司將自己的告白默默撿起來,收回去。
在他心裡嚴司從來都堅強、啊、也許該說在別人面前如同一隻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堅韌。
幾乎接近漫不經心的從容不迫,無時無刻都是那樣笑著、唯恐天下不亂一般。
黎子泓悄悄鬆開手臂,拉開一些距離之後低頭看著嚴司又要安靜睡下去的臉龐突然不說話也不阻止,任由沉默占據整間房。
他忽然不敢賭了,怕自己粉身碎骨。
從容自在的嚴司可以簡單的像那日告白後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依舊毫無異樣的面對他。
但是他不能,如果被拒絕的話沒辦法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才遲遲不願意破壞這份平衡。
原來他還是怕到頭來全是一場空,怕兩個人都後悔。
B.
以指節為支點快速劃過空氣翻轉的原子筆在主人一時分神下偏離軌道落在書桌上,鮮明的碰撞聲令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的大學生皺皺鼻子,像被按下什麼開關般一下洩了氣,癱軟上半身趴到書桌上,也不顧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紙張是否會留下難看摺痕。
不算寬敞的空間裡隱約聽得見樓上那房別系男同學們打鬧的聲音,無論是嘻笑打罵還是在玩如摔角之類的遊戲才會發出的砰然巨響每次都不同,這才能夠提醒熟悉的房裡突然空了一個人的生活他原來還沒來得及適應、沒有足夠的時間適應。
黎子泓搬走後他曾和房東談過自己並沒有意願再另外找室友,也不需要房東另外安排。個性溫和的房東一開始雖然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但後面聽聞他能付兩人份的房租時便沒再沒多加反對,畢竟少了一個人水電花費算起來頗划算。
於是在協調下他順利保住僅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空間,雖然一開始講給楊德丞聽時對方忍不住噴了一口茶,差點沒把他的腦袋剖開看看是不是哪裡接錯線——不過友人後來倒是有搶他的錢包去看,還一面念他是不是太有錢沒處花。
反觀從楊德丞那得知消息的黎子泓冷靜不少,聽見他承認時只有微微瞪大眼睛和詢問他這樣不就會多一筆不必要的開支,談話結束前還順便勸他如果想保有私人空間的話,要不要考慮換個單人小套房之類的。
面對兩人的反應嚴司僅是聳聳肩,並沒有多加解釋。
他覺得自己可能只是需要時間調適,畢竟要忘掉和黎子泓住在一起的生活習慣和默契再重新接納一個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品質把握的室友,簡直就像是玩某款戀愛模擬養成遊戲,好不容易攻略即將到尾聲卻突然被刷掉遊戲紀錄,必須和另一個對象重來一樣。
更何況要是再來一個和黎子泓一樣難攻略難養成的好室友,他根本不用玩了吧。
而且隨著課業越來越繁重,他也沒多餘的力氣去經營所謂人際關係那一方面的問題,即使他可以找自己認識的同學合租也一樣。與其搞到最後兩個人都不開心,那還不如一開始就杜絕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
畢竟多了一張床可以睡也沒有不好,長桌上多出來的空間也可以讓他堆疊那些懶得整理的書籍講義——視線落到原本屬於黎子泓的那塊範圍,桌面依舊維持著如原本乾淨整潔的狀態,除了原本屬於對方的私人物品早已清空——嚴司不禁好笑的想搖頭。
並沒有分神太久,嚴司起身活動筋骨,很快就決定放棄思考困擾他已久的課程相關報告。
他慢悠悠晃到黎子泓幾星期前來住時睡過的那張床前,對方只和自己睡一天隔天就乖乖將自己這張床整理乾淨,直到假期結束他離開前還特地幫他重新鋪了被。
於是他沒有重新將雜物堆回去,除了前幾天昏昏欲睡時隨便一躺就在上頭胡亂翻滾到睡著之後就沒有再整理。
安靜盯著泛著皺摺的床單,雖然明白黎子泓的一切東西都是整齊的,那麼一瞬間他還是想起那抹熟悉的身影端坐在自己床上的模樣。
他不知道為什麼從學妹的事情過後黎子泓總愛坐在屬於他那一邊的床上看書或者打掌上機。
曾經調侃他無數次,也曾提議過不如換邊睡好了,得到的卻僅是對方的輕輕搖頭。
嚴司曾經認真想過也詢問過黎子泓,但還是沒有個頭緒,久了淺意識便覺得應該是自己忍不住自作多情的胡亂臆測,就沒有再探究的意思。
現在想起來,那是他在認識黎子泓之後第一次完全搞不懂對方的意圖是什麼。
笑了下,嚴司蹭掉鞋子,心血來潮撲上對方的床。
熟悉卻已經稀薄的氣味竄進鼻間勾起他的記憶,他想了想,終究忍不住將整張臉都埋進早就失去主人的單人床裡。
當屬於那個人的淡淡氣息充斥在他周圍的空氣時,他腦袋突然閃過一念,這才猛然驚覺某個他從來沒想過的問題。
黎子泓也許一直都用他自己的方式要他明白,可惜當時的他只執著在怎麼表明自己的心意,沒能察覺。
呆滯了好一陣子後伸手拉過枕頭掩去所有外在光源,當視線轉為漆黑時嚴司默默閉上有些酸澀的雙眼,總是帶著笑意的唇不著痕跡輕嘆。
有可能嗎?
他不願想,也不敢多想,只是依舊止不住從內心深處悄悄升起的一絲盼望。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黎子泓選擇沉默,到底是害怕結果還是覺得他們只能當朋友?
他沒心思細想,只覺得答案似乎已經無解了。
後來他昏昏沉沉間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很認真的告訴黎子泓所有心情,連同自己幾經混亂最後終於確定的那部份。
最後他大膽詢問對方到底喜不喜歡他,但黎子泓只是看著他一言不發。兩人間沉默許久,直到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自己竟也會覺得心慌害怕。
但是他很快便從夢中醒了過來,雖然夢裡的黎子泓到最後終究沒有給他回答。
他安撫性拍拍自己的胸口,感覺有股強烈的不安感在囓咬左邊那塊難得特別柔軟的地方,腦袋裡飛快掠過好多次黎子泓一字一頓告訴他已經不喜歡了的為難模樣,不斷重覆放映的畫面讓他止不住腦海裡所有出現過的混亂想法。
他想黎子泓也許已經不知不覺成為他一個習慣了,而這個空間裡存在那麼多兩個人相處的細節,動不動就誘發他的記憶讓他想起那些曾經熱鬧過的生活片段,要甩開才會那麼難。
讓他捨不得的或許不是那些感情,只是根深蒂固的習慣。
以致黎子泓好早好早之前就離開了,他卻還活在將根都剝離的空虛裡。
嘴角緩慢凝聚出一抹略為苦澀的笑容,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多想無益。
強行截斷一切思緒,嚴司安靜閉上眼睛,打算在樓上吵鬧聲稍微歇停的空隙裡趕快睡著免得到時候又不得安寧。
有時候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不喜歡寂寞,卻又總是臣服於寂寞。
後來黎子泓在畢業沒多久、普通學生暑假快開始的那段日子很快收到了兵單。
在電話裡告知嚴司時對方鬧了他一下,還自告奮勇要替他理頭髮。不過他可沒有這麼傻,二話不說馬上以自己已經理好了打翻對方肚子裡的所有壞水。
他抽中的那個單位離老家不遠,一開始的訓練期還算過得去,能勉強擠出時間的時候就看書複習,幾次表現不錯和本身認真的態度也曾讓長官和其他弟兄讚許。
於是他就這麼安安穩穩的過著日子,除了有時候放假或是打電話時才會和那些同學朋友們有聯繫,嚴司亦是其中一個。
幾個月下來他黝黑強壯不少,讓隔了好一段時間沒見的嚴司嚇好大一跳,來接他時差點以為他是哪個路人,要不是他及時叫住對方那人可能早就匆匆走過他身邊。
這還是他開始當兵後兩人第一次見面,打著一起過新年的名義。
黎子泓看著嚴司一如往昔卻隱約顯得疲憊的臉龐有些恍惚地想,然後他一邊搭話一邊跟在對方身旁、搭乘大眾運輸工具回到兩人曾經一起合租的宿舍,途中順便買了一些菜餚帶回去。
嚴司不知道為什麼在他搬走後不再找新的室友,當初和楊德丞閒聊時從對方嘴裡聽到這個消息時他也很訝異,不過當面詢問過再勸嚴司幾句對方卻依舊沒有行動後他就沒有多加置喙,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自由。
大五之後嚴司開始見習,跟診跟刀的日子讓他漸漸忙碌起來,和他的聯繫就越來越少了,自然而然貼心的黎子泓沒有在意太多,很配合對方並不在平常時候打擾。
黎子泓明白這只是剛開始,之後他們可能會面對斷層、誇張一點甚至不再聯繫,不過所有的路都是辛苦的,而他明白嚴司終將會走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步,他會在一旁給予對方祝福。
所以這次嚴司突然提出要來他宿舍一起過年這個意見時他沒有反對,只想了一下就答應對方。
「怎麼,被我弄得很亂嗎?」注意到他一踏進門就開始打量以前居住的小小空間,嚴司抬手撓撓自己的半長髮,黎子泓卻看不太出來對方是不是覺得不好意思。
「還好。不過晚點你得把往我原本床上堆的那些東西移開。」伸手比了下自己從前總是維持的很整齊、如今卻堆滿雜物書籍的床,黎子泓將自己的背包放到其中一張椅子上並坐下,而嚴司聞言只是笑笑,敷衍應答過就開始將長桌清空,好有位置擺食物。
將塑膠袋一一解開放好後嚴司打開黎子泓阻止過卻還是被他用節日必需品為理由買下的兩瓶易開罐啤酒,一瓶遞給黎子泓一瓶拿在自己手裡。見對方乖乖拿好後他將瓶身往前撞了下黎子泓的,笑容燦爛,「新年快樂,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黎子泓挑眉,乖乖將酒喝進肚裡前只回了一句新年快樂其他不予置評。
「最近過的怎麼樣?」嚴司一邊拆免洗筷一邊順口詢問,語氣倒是挺好奇。
「和之前每一天都一樣,習慣就好。你呢?見習很累?」
面對友人雖然認真但到了他耳裡卻變成煞有其事的問話,嚴司忍不住笑得很開心,搖著筷子一臉『你怎麼會這麼想』的模樣,似乎很感概的開口,「自作孽不可活阿。日子過得好的人大部分輕鬆的每天都像醫院裡的路障,日子過不好的人……差不多就是我這樣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嘛。」
黎子泓皺眉,雖然明白嚴司諷刺了些什麼,但仍舊好一會才想全所有細節,安靜吃了一口菜然後點頭,「積極一點是好的,加油吧。」
「當然阿不然大哥哥和他們的高度差都是假的嗎?」俏皮眨眼,嚴司笑完之後就將話題引到其他方向,而黎子泓沒有再糾纏的意思,於是也配合著對方把話引開。
兩人聊了好一會,直到將飯菜解決完也收拾過後又出門逛了一圈湊熱鬧,等回到宿舍看時間已經差不多才先後去洗澡。
黎子泓一踏出浴室便看見自己今晚應該睡的那張床先洗完的嚴司根本沒有整理,反而躺在自己床上昏昏欲睡,不免擰起眉間。
他沒想太多,對付那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以牙還牙,所以他直接掀開被子躺到對方床上和那個人擠,沒想到堅強的嚴司沒有被他擠下去,只扭動一下勉強往旁邊退,等他躺好再死死巴上來,活像橡皮糖的模樣彷彿是害怕多年前那個暑假的類似慘案再次發生,緊閉著眼嘴裡卻不住咕噥。「黎子泓你這個小心眼的傢伙。」
「知道就快起來去整理。」威嚇性推了嚴司一下,沒想到對方反而抓得更緊了。黎子泓鬧一陣子發現厚臉皮的友人依舊無動於衷時忍不住無奈嘆口氣,認命想翻身下床,嚴司接下來的那句話卻讓他牙一咬、乾脆打消念頭躺回去,「你今晚搬完之後回去的時候記得幫我恢復原狀阿。」
「想得美,給我起來自己搬。」
「才沒那個力氣……不介意就這樣睡啦,反正又不是沒睡過。」嚴司打了個扎實的呵欠,完全不害臊般又往他身上靠,「晚安。」
黎子泓低聲喚了幾句嚴司,確定對方完全不想理會他後無奈放棄,那麼一瞬他腦袋出現了真正動手把嚴司往床下推的念頭,卻還是在恢復理智之後很快拋開那種邪惡想法。
他想了下便往上挪一點想讓出枕頭的下半空間給嚴司睡,似乎察覺動靜的嚴司也乖巧配合他往下移。
等到嚴司呼吸漸漸平穩之後黎子泓才將不知道該放哪的手放到嚴司腰上回應對方的擁抱,不然一張單人床上擠兩個大男人一時之間也挪不出甚麼好位置,剛好睡死的話要摔一起摔。
這種情況他倒是沒有想過,雖然那年夏天嚴司曾開玩笑似和他睡同張床,兩個人之間還是沒有什麼太過踰矩的動作,但是現在這樣……他不免苦笑。
那年的誤會所需要的條件似乎在現在都具備了,差只差在嚴司這次沒有笑著叫他男朋友。
雖然他們從來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為了什麼,而他們之間若有似無的情感又該算什麼?
黎子泓安靜望著透出光線的窗,思緒突然遠了。
他已經有點忘記那時候是怎麼確定自己對嚴司的感情了,似乎是在嚴司問他還是好朋友那時候吧。
他第一次覺得心跳的那麼慌,好像自己就此錯過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似的。但是他很清楚明白自己已經追不回來了,所以只能接受,很平靜的目送它離開。
不是追不上,而是嚴司突然一下距離他太遠了。
那麼一瞬間他才明白也許自己淺意識裡並不想只是當嚴司的好朋友,就這樣過一輩子。
那個念頭來的那樣快,一切發生的那麼自然而然。當幾天後他確實想清楚嚴司那番話語,腦袋裡真正迸出那個結論時他沒想太多就心甘情願接受下來,即使嚴司已經開始把兩人間曖昧不明的界線劃清,他還是想為那段莫名其妙長了芽卻在他還沒發現前就被扼殺的感情留下記憶。
祭奠也好陪葬也好,他並不在意。
於是他不知不覺喜歡起嚴司的床,沒有原因的。
他曾想了一陣子,最後猜出可能是因為靠窗的緣故,導致自己不小心睡著時鼻間總是會多了抹清新的陽光氣味。
「怎麼突然那麼喜歡我的床?」嚴司曾經詢問,趴在他身旁笑得一臉曖昧,雙眸閃爍著好奇。
那時候他愣了愣,勉強穩住心神又翻過一頁書本。過於冷靜的表情欲蓋彌彰似掩去眼底一閃而逝的情緒,「……光線比較充足。」
「……也是。」
那人像是想到了什麼,低下頭輕輕笑了出聲。
黎子泓現在想起來突然覺得後悔,當時自己不該這麼簡單就放過嚴司的,就像他從來不會放過自己的辯論對手那般。他也許有機會將對方抓緊的,卻終究讓他逃了。
只因為那時候他的想法太過單純,只想著在剩下的日子裡,他也許可以將關於對方的一切記得更清晰。
而現在他們早就要過了年少輕狂那個年紀,太多事情不得不深思熟慮。
下意識收緊手臂,黎子泓記得自己還欠嚴司一句告白,那個告白差點被他遺忘在畢業前的那個晚上。
抿緊唇瓣一陣子,他和那天一樣開口叫嚴司,這次他一聲接著一聲不斷叫到對方終於有所反應。但是那個人迷迷糊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他生氣,敷衍應完聲之後看他又沉默下去沒有回答突然就凶狠罵了句黎子泓你他媽的是不是有病。
黎子泓啞然失笑,頓時覺得無辜又受傷,而嚴司不知道以為自己在作夢還是怎麼,依舊緊緊閉著眼睛。
不過醞釀一陣子,就在一句我喜歡你即將脫口而出前他猛然想起嚴司和他告白那天,馬上又住了嘴。
他清楚記得對方的笑容和頭上五顏六色的煙火,他記得那時候自己安靜盯著他,腦內思緒全在反抗。
為的就是一句我不信。
但是他掙扎好久,終究沒將那句話當作回應嚴司的玩笑話說出口,安靜任由嚴司將自己的告白默默撿起來,收回去。
在他心裡嚴司從來都堅強、啊、也許該說在別人面前如同一隻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堅韌。
幾乎接近漫不經心的從容不迫,無時無刻都是那樣笑著、唯恐天下不亂一般。
黎子泓悄悄鬆開手臂,拉開一些距離之後低頭看著嚴司又要安靜睡下去的臉龐突然不說話也不阻止,任由沉默占據整間房。
他忽然不敢賭了,怕自己粉身碎骨。
從容自在的嚴司可以簡單的像那日告白後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依舊毫無異樣的面對他。
但是他不能,如果被拒絕的話沒辦法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才遲遲不願意破壞這份平衡。
原來他還是怕到頭來全是一場空,怕兩個人都後悔。
B.
以指節為支點快速劃過空氣翻轉的原子筆在主人一時分神下偏離軌道落在書桌上,鮮明的碰撞聲令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的大學生皺皺鼻子,像被按下什麼開關般一下洩了氣,癱軟上半身趴到書桌上,也不顧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紙張是否會留下難看摺痕。
不算寬敞的空間裡隱約聽得見樓上那房別系男同學們打鬧的聲音,無論是嘻笑打罵還是在玩如摔角之類的遊戲才會發出的砰然巨響每次都不同,這才能夠提醒熟悉的房裡突然空了一個人的生活他原來還沒來得及適應、沒有足夠的時間適應。
黎子泓搬走後他曾和房東談過自己並沒有意願再另外找室友,也不需要房東另外安排。個性溫和的房東一開始雖然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但後面聽聞他能付兩人份的房租時便沒再沒多加反對,畢竟少了一個人水電花費算起來頗划算。
於是在協調下他順利保住僅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空間,雖然一開始講給楊德丞聽時對方忍不住噴了一口茶,差點沒把他的腦袋剖開看看是不是哪裡接錯線——不過友人後來倒是有搶他的錢包去看,還一面念他是不是太有錢沒處花。
反觀從楊德丞那得知消息的黎子泓冷靜不少,聽見他承認時只有微微瞪大眼睛和詢問他這樣不就會多一筆不必要的開支,談話結束前還順便勸他如果想保有私人空間的話,要不要考慮換個單人小套房之類的。
面對兩人的反應嚴司僅是聳聳肩,並沒有多加解釋。
他覺得自己可能只是需要時間調適,畢竟要忘掉和黎子泓住在一起的生活習慣和默契再重新接納一個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品質把握的室友,簡直就像是玩某款戀愛模擬養成遊戲,好不容易攻略即將到尾聲卻突然被刷掉遊戲紀錄,必須和另一個對象重來一樣。
更何況要是再來一個和黎子泓一樣難攻略難養成的好室友,他根本不用玩了吧。
而且隨著課業越來越繁重,他也沒多餘的力氣去經營所謂人際關係那一方面的問題,即使他可以找自己認識的同學合租也一樣。與其搞到最後兩個人都不開心,那還不如一開始就杜絕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
畢竟多了一張床可以睡也沒有不好,長桌上多出來的空間也可以讓他堆疊那些懶得整理的書籍講義——視線落到原本屬於黎子泓的那塊範圍,桌面依舊維持著如原本乾淨整潔的狀態,除了原本屬於對方的私人物品早已清空——嚴司不禁好笑的想搖頭。
並沒有分神太久,嚴司起身活動筋骨,很快就決定放棄思考困擾他已久的課程相關報告。
他慢悠悠晃到黎子泓幾星期前來住時睡過的那張床前,對方只和自己睡一天隔天就乖乖將自己這張床整理乾淨,直到假期結束他離開前還特地幫他重新鋪了被。
於是他沒有重新將雜物堆回去,除了前幾天昏昏欲睡時隨便一躺就在上頭胡亂翻滾到睡著之後就沒有再整理。
安靜盯著泛著皺摺的床單,雖然明白黎子泓的一切東西都是整齊的,那麼一瞬間他還是想起那抹熟悉的身影端坐在自己床上的模樣。
他不知道為什麼從學妹的事情過後黎子泓總愛坐在屬於他那一邊的床上看書或者打掌上機。
曾經調侃他無數次,也曾提議過不如換邊睡好了,得到的卻僅是對方的輕輕搖頭。
嚴司曾經認真想過也詢問過黎子泓,但還是沒有個頭緒,久了淺意識便覺得應該是自己忍不住自作多情的胡亂臆測,就沒有再探究的意思。
現在想起來,那是他在認識黎子泓之後第一次完全搞不懂對方的意圖是什麼。
笑了下,嚴司蹭掉鞋子,心血來潮撲上對方的床。
熟悉卻已經稀薄的氣味竄進鼻間勾起他的記憶,他想了想,終究忍不住將整張臉都埋進早就失去主人的單人床裡。
當屬於那個人的淡淡氣息充斥在他周圍的空氣時,他腦袋突然閃過一念,這才猛然驚覺某個他從來沒想過的問題。
黎子泓也許一直都用他自己的方式要他明白,可惜當時的他只執著在怎麼表明自己的心意,沒能察覺。
呆滯了好一陣子後伸手拉過枕頭掩去所有外在光源,當視線轉為漆黑時嚴司默默閉上有些酸澀的雙眼,總是帶著笑意的唇不著痕跡輕嘆。
有可能嗎?
他不願想,也不敢多想,只是依舊止不住從內心深處悄悄升起的一絲盼望。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黎子泓選擇沉默,到底是害怕結果還是覺得他們只能當朋友?
他沒心思細想,只覺得答案似乎已經無解了。
後來他昏昏沉沉間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很認真的告訴黎子泓所有心情,連同自己幾經混亂最後終於確定的那部份。
最後他大膽詢問對方到底喜不喜歡他,但黎子泓只是看著他一言不發。兩人間沉默許久,直到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自己竟也會覺得心慌害怕。
但是他很快便從夢中醒了過來,雖然夢裡的黎子泓到最後終究沒有給他回答。
他安撫性拍拍自己的胸口,感覺有股強烈的不安感在囓咬左邊那塊難得特別柔軟的地方,腦袋裡飛快掠過好多次黎子泓一字一頓告訴他已經不喜歡了的為難模樣,不斷重覆放映的畫面讓他止不住腦海裡所有出現過的混亂想法。
他想黎子泓也許已經不知不覺成為他一個習慣了,而這個空間裡存在那麼多兩個人相處的細節,動不動就誘發他的記憶讓他想起那些曾經熱鬧過的生活片段,要甩開才會那麼難。
讓他捨不得的或許不是那些感情,只是根深蒂固的習慣。
以致黎子泓好早好早之前就離開了,他卻還活在將根都剝離的空虛裡。
嘴角緩慢凝聚出一抹略為苦澀的笑容,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多想無益。
強行截斷一切思緒,嚴司安靜閉上眼睛,打算在樓上吵鬧聲稍微歇停的空隙裡趕快睡著免得到時候又不得安寧。
有時候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不喜歡寂寞,卻又總是臣服於寂寞。